2008-09-06

當我睜開雙眼

我記得那時候是夏天。我與阿則兩人翻牆出去,我還穿著制服,高過腳踝的白色襪子,微皺白色襯衫與水藍色格子裙,背著扁得凹陷的書包,在發燙的柏油路上不停奔跑。

阿則抓著我的手,我被他半拖著的奔跑,我看見他頸子上的汗水,渾身被汗水浸濕,衣服幾乎黏在他的皮膚上。蟬聲簇擁著柏油路,用一種綿延不絕的刺耳叫聲鞭撻著我的耳朵,直直抽進我的大腦深處,我聲音微弱叫著阿則,但他的頭也沒回,只是抓著我跑到了游泳池。

看見藍色游泳池,我們脫了制服,換上泳衣跳下去痛快游了一回。最後我們漂浮在水上,聽著水裡特有的聲音,聽說水的傳聲速度最快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,如果是,我希望人類是居住在水中的。

鑰匙插進門鎖,應聲「卡嚓」的開了,漆著紅色的金屬門有些生鏽,打開的時候發出嘰嘰嗄嗄的聲音,好尖銳,所以我不喜歡開這扇門。

走進客廳,我的家沒有人。桌上的花已經枯了很久,花瓶裡的水也乾了,水族箱的魚已經翻了魚肚在那沉浮著,報紙是上個月的,冰箱的牛奶已經酸了。我知道,我知道他們都不在,都躲起來了。

倚著牆壁,默默看著手中的繳費單,突然之間,我知道我已經沒有了唸書的理由。我跌坐在地上,看著凌亂不堪的家,沒有任何人,沒有說話的聲音,沒有任何的援助;也許,也許這一切都是荒謬的鬧劇。

我希望人類是住在水中的。我突然好想阿則知道我有多無助,我開不了口,胸口緊緊的,但耳際除了咕嚕咕嚕的陳悶再也沒有別的了。

上岸後,我們各自淋浴,一句話也沒說。


「你們知道,」學務主任拉高了聲音,用皺巴巴的手指推了推老花眼鏡,在那副眼鏡背後,是一隻獸散發著某種異樣光芒,彷彿在伺機而動,牢勞釘住了我們,我們緊張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。

「翹課要受什麼處分嗎?唉,叫你們家長來。」主任轉身撥起電話。

而我一直低著頭,看著自己的手不時纏繞或搓揉著衣角,感覺,有點不安。阿則這時候湊近我的耳朵,壓低聲音說:「欸,你會怕嗎?」啊?我怕什麼?

我什麼都不怕啊。

那天上岸之後,一齊淋浴完畢,在出來的時候我們相視而笑。我們知道我們為什麼笑,其實我們都不願意承認,自己明明是個可悲又寂寞的人,像魚一樣相濡以沫, 倚靠著彼此,然後就這麼自以為不再寂寞了。後來阿則不來學校了,我突然感覺到更加地寂寞,學校一下從錫安變成了巴比倫的河畔,周圍的那些眼睛都是掠奪者,我一想起阿則就想哭,但又流不出眼淚。

自以為不再寂寞之後,我們生澀地擁抱,笨拙地親吻,然後...,然後不段挖掘對方身體裡的某部分靈魂,互相掏空填充自己,當我徵開雙眼時,我的身邊是一堆 亂成一團的衣服,天花板的燈照著我的眼睛感覺有點恍惚,我側了側身體,我起身將頭髮整理好,扣上肩帶,小雯遞給我一把保險套。

「如果我很晚沒回來就自己先睡吧。」

「嗯。」

手機上顯示著一家旅館與房間號碼,當我睜開雙眼,會是一道照亮我寂寞的光,當我睜開雙眼,是一扇貼著手機上號碼的門,於是轉開了門鎖。

080519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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